第五部分 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(第4/9页)

他说:“看起来你太太做了些饭菜嘛。她很会做饭,是吧,孩子?”

“是的,先生。”班尼回答,“是的先生,她会。”

大个男人看了看另一个,接着又看看班尼,说:“你们最好离开这儿。”

“谢谢你,先生。我们收拾好东西,立刻离开。”

“我没说让你们带东西离开,我说让你们走。”

班尼不说话了,他的两手攥成拳头,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然贲张。

大个子男人继续说:“你们都应该把你们的东西放到白人餐桌上,现在你们就得把这些留下。这是税。你们都交税吧?”

班尼没有回应。大个头男人走向他。

“我问了你问题。你交税吧?”

班尼艰难地吞了口口水,“是的,我们交。”

“是的什么?”

班尼又一次没有回答。

大个男人把手放在班尼胸前,猛推了一下。班尼踉跄了几步,不过没倒。蛐蛐在草地里歌唱,一个人拖着脚走在砂石路上。

“是的先生。”班尼说,“是的先生,我们交税的。”

“嗯,那你们还得再交一个。现在在我改变主意前赶紧走。”

珍珠手掌按在桌上,站起身。她又停下了,突然意识到她得抬起脚跨过长凳,那样那帮垃圾就看见她的动作了。她没法动。只好挪到左边,一会儿又挪到右边,想找个最稳妥的办法离开这张凳子。

大块头男人说:“你太太想跟我们待在这里?”他们大笑。

珍珠一边颤抖着抬起腿,她感受到大腿间有清凉的风吹过。她赶快转身,不让他们看见她脸上的泪水。她朝他们的车子走去,高跟鞋在草地上走得不稳。他们其中一人说:“也许她应该留下来。”她听见班尼慢慢地走在她身后,像悄悄地从一个具有攻击性动物身边逃脱的样子。

车里,他们很长时间没有看对方一眼,也没有说话。他们两人都时不时地看看后视镜,确保后面是否跟着亮得刺眼的车灯。紫色的夜晚进入了完全的黑暗,他们是路上唯一行走的车辆。珍珠坐在车里,两手紧紧握着大腿,她捋捋裙子,把褶皱抚平。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凉风,她使劲按了一下车窗按钮。

“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坐立不安了!”班尼说,“你让我想跳出我自己这层皮。”

“你让我想扒掉我自己的皮丢掉。”珍珠咕哝地抱怨。

“什么情况?”班尼问,“你要是有什么话,就直接说出来。”

“那么低声下气的!”她大吼。

“那你想我怎么样?你告诉我,我还能怎么做?”

“你没有必要把腰弯得那么低。你可以保持你的尊严!我从来没被这么羞辱过!”

“哦,你有。你有,而且你知道。你在家里喝着下午茶,搞花园聚会,这样你便认为你可以假装我们不是我们,但你和我一样清楚,我的尊严,我那他妈该死的尊严,会使我们吊死在树上。”

“那些人连我脚下的泥土都配不上。我受不了他们眼里的满足,班尼。我受不了。”

“你以为我受得了吗?”

普里斯比小姐,这个粗鲁的女人,妖怪一样的女人,离开韦恩大街时砰的一声摔门而出。救济办公室每个星期都派她来,他们称之为家庭评估,为了确保海蒂能够继续有资格享有她每个月领取的救助金。海蒂心想,她宁可饿死也不想再见到这女人了。也许普里斯比当天下午回到救济办公室就把她的资格给取消了。反正已经不重要了,再过不到两个小时,她就要把她的孩子送给别人了,像送条小狗一样。她的大宝宝,她最后一个出生的孩子,马上就要跟着珍珠走了。当海蒂再次见到艾拉,三年或者五年后,她们便已形同陌路。她的女儿会叫她海蒂阿姨,或者女士。海蒂会望着艾拉的脸,努力不去爱她。她会再次地说服自己,她是做了该做的事,她是救了艾拉,不让她忍受那空了一半的冰箱,和炉子没有煤烧的冬季。她可以留下艾拉,她仍然可以的。但是艾拉要有属于她自己的房间了,她还能拥有绣球花,宽广的草地,夏日里的冰激凌,再也不会穿哥哥姐姐们留下来的旧衣服。再也没有普里斯比小姐。

普里斯比小姐四个月前第一次来,尽管海蒂没告诉任何人——救济金没什么可向大家说的——但消息还是传遍了整个街区。第二天早上,邻居们——那些同样穿着从上头传下来的破烂鞋子的女人们,身上同样是补丁衣服,家里同样是豆子罐头的女人们,她们都拒绝再跟她说话。她们迅速地朝她点点头,经过她家的房子,仿佛那里有场瘟疫一般。没有钱是大家所能接受的,他们没一个有钱人,可是去救灾办公室填表领取救济金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。救济金是个耻辱,是公开地承认失败。但海蒂无法忍受孩子们脸上饥饿的神情,艾拉还得了喉炎,总也好不了,因为他们没钱请大夫。玛丽恩开始为海蒂转达珍珠的意思,她说她很抱歉,听说他们过得不太好,她非常希望能帮帮他们。后来玛丽恩把救济金的事告诉了珍珠,珍珠写了封信。

海蒂:

春天来了又去,我们这儿除了下雨什么也没有。连翘开花了,还有山茱萸,还有那些精美的小紫花,我们还是小女孩的时候,房子周围全是,记得妈妈很喜欢它们吗?后来,一场倾盆大雨把它们全浇残了。我觉得这样子也挺美的。小道上和庭院里撒满了这些白色的紫色的花瓣。这几天这里很安静,阳光很好。草地的草都长起来了,班尼说比隔壁帕森斯家的还好看。

帕森斯太太在我困难的时候经常帮助我。她是个好人,在教堂里她跟我一样是牧师的女助手。她对我就像亲姐妹一样,这对我来说是个极大的安慰。她每天都来看我,即便后来帮我看病的医生都不再来了,即便班尼整天做些奇怪的事情,她还是每天来看我。我猜男人们总是在女人的事情上表现得可笑。这一次我把婴儿床从阁楼上拿下来了,放在了后边的太阳房里。我计划把那儿当成婴儿房。那间房间很美,空气通畅。当然,你还从没见过呢。玛丽恩告诉你我的困难了吗?我从来没从你这儿得到过什么消息。估计你是太忙了吧,也没装电话,这个现代化的工具太方便了。